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艷說了半晌,聽外頭萬籟俱寂,知道人都走了,他是習武之人,精力充沛,雖然應付了整日,卻並不覺得疲倦,只是看時間不早,就說:“咱們先睡吧?”

話一出口,便覺有些失言,尉遲鎮正要解釋兩句,卻見無艷答應了聲:“好啊,我也有些困了。”說著,就往裏讓了讓,開始脫外面的衣裳。

尉遲鎮瞠目結舌,非禮勿視,急忙轉開頭去:“你幹什麽?”

無艷停手,轉頭看他:“不是說要睡覺嗎?”

尉遲鎮咳嗽了聲:“無艷、我們可並不是真的夫妻,如此、大大地不妥。”

無艷怔了怔:“我知道啊。”

尉遲鎮轉頭重看向她,卻見無艷笑道:“你這人當真古怪,睡覺就睡覺,說什麽是不是真的夫妻……只要你答應了不計較張家的事,我明天就也走啦!當然不會跟你是真的夫妻。”她摸索著腰間衣帶,被那些繁覆的系帶難倒,不由嘀咕:“這個衣裳真難脫,如果是我自己穿,還不知怎麽穿呢……唉,算啦,就這樣睡吧。”

尉遲鎮見她嘟了嘟嘴,很不樂意似的,然後便和衣臥倒。

尉遲鎮啞然失笑,無艷閉眼的當兒,忽地看他不動,就探手拍拍身邊的空地兒,問他:“你怎麽還不睡?不困麽?”

尉遲鎮忍了笑,道:“你我既然沒有夫妻之名,那同床共枕大大不妥,我……”想說自己去書房睡,又怕扔下她在這兒會節外生枝,想來想去,便抱了一床被子,在床下地面上打了個地鋪。

無艷驚訝,欠身看他:“是嗎?但我經常跟師兄弟們一塊兒睡……有什麽不妥?莫非你習慣睡地?”

“什麽?一塊……”尉遲鎮的心又驚了驚,然後悶悶地說:“嗯。”

無艷搖了搖頭:“山下的人怎麽這麽多怪癖。”

尉遲鎮喉嚨裏咕嚕一聲,忍住了一聲笑:奇了,竟然被這怪異少女說有怪癖,他該……與有榮焉?

婚床極大,尉遲鎮既然不來分享,無艷便往中間挪了挪,攤開手腳,找了個舒服的姿勢,很快入睡。

尉遲鎮側臥在地上,聽到身後窸窸窣窣一陣之後,便響起恬靜的呼吸聲,知道無艷已經睡著。

尉遲鎮不由地嘆了口氣,再次懷疑:慈航殿到底是怎麽會放心讓她下山的?雖然其貌不揚,又有慈航殿令牌隨身,但畢竟是個年輕少女……萬一遇到心懷不軌的歹人……

尉遲鎮疑惑重重,且又憂心忡忡,糟糕的是,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為了這個懵懂的少女擔心。

然而聽著床上之人那香甜綿長的呼吸聲,尉遲鎮卻又一笑,心也莫名隨著安穩下來,不知不覺竟也睡了過去。

兩人一個床上,一個床下,相安無事,一覺睡到天明。

尉遲鎮慣常早起,練武健身,且又因晚上睡得好,因此天還不亮他便睜開眼睛。

雖然是睡在地上,但先前行軍打仗的時候,什麽草叢,巖石地,山溝,甚至水邊都曾滾過,因此對他一點影響都無。

尉遲鎮睜開眼睛,只覺昨晚睡得十分饜足,不由地長長舒了口氣,伸開雙臂舒展了下腰身。

誰知道目光轉動瞬間,卻看見眼前有個放大的臉兒,兩只眼睛十分靈動地盯著他。

尉遲鎮情不自禁心頭一凜,卻又飛快反應過來:“無艷姑娘,怎麽了?”

無艷的目光跟尉遲鎮對上,便又移開。

尉遲鎮忽然有種不太好的感覺,順著無艷的目光往下,頓時之間幾分尷尬:他竟忘了,每天早上都會……

一柱擎天。

無艷坐在床邊,兩條腿垂在床下,此刻就快活地晃了晃,讓尉遲鎮想起小狗快活時候會搖尾巴的情形。

無艷捏了捏耳朵,頗為好學地問:“你的那裏怎麽又那樣兒了?”口吻自在的像是在問“你吃飯了麽”。

尉遲鎮覺得腹部繃緊,忙把身子側了側,讓自家小弟避開某人好奇的目光。

尉遲鎮自覺不能把純真少女教壞,於是厚著臉皮轉開話題:“無艷姑娘,你怎麽醒的這麽早?”

無艷道:“我在山上的時候,經常天不亮就得去采藥,有很多珍稀的草藥是半夜或者清早時候才能開的,比如像是月光草,不能見太陽光,一見了光就會枯萎。”

“是嗎?”尉遲鎮好奇問了聲,盤膝坐起,背對著無艷開始運功。

無艷看他靜坐,倒並不覺得好奇,這種情形她也見過,當下自己下地,走到桌邊上,端量著桌上的點心,又撿了幾塊。

無艷吃著點心,嘴裏塞得滿滿地,心想這點心雖然好吃,但不能都吃了,總要給尉遲鎮也留幾塊。

心想到尉遲鎮,於是回頭看他,卻見男人正襟危坐,臉色端莊。

無艷歪頭看了看,忽地察覺尉遲鎮長得有幾分像是師父……她一怔,仔細又看了會兒,才發現並不是像,大概只是那種腰身筆挺面無表情打坐時候的氣質類似,只不過師父打坐的時候雙手是交握團在腰間的,尉遲鎮卻是雙手分開,搭在膝頭。

心裏產生這種感覺,無艷嚼吃點心的動作都放慢了,生怕聲兒略大驚到了尉遲鎮。

不到一刻鐘的時間,男人終於徐徐出了口氣,雙手一擡,平心定氣,而後才睜開眼睛。

尉遲鎮正好對上面前無艷烏溜溜的眼睛,她吃的十分開心,嘴裏塞著滿滿地點心,兩個腮幫子都鼓起來,嘴唇上沾著些許點心酥皮,看起來,有些呆呆地,又有些可憐……還有幾分……可愛?

尉遲鎮心中轉念,面上卻還不動聲色:“你在吃什麽?”

無艷張口,點心渣子便掉出來,她慌忙閉嘴,擡手指了指桌上的碟子,咽下那口之後才又說:“我沒都吃完,給你留了一半。”

尉遲鎮“老懷欣慰”,忍笑道:“多謝。”

一大早兒,尉遲鎮的娘親張夫人就起了身。

昨晚祠堂上香之後,到子時過後才好不容易睡著,大清早卻又毫無睡意,想著親自來看看尉遲鎮跟兒媳。

話說張發財家的那個女兒,她起初是看不上的,小門小戶,聽聞姿色也很是一般,只是偏偏八字跟尉遲鎮相合,只要旺兒子,張夫人倒也認了。

尉遲鎮少年從軍,最好的歲月都在軍中蹉跎,眼睜睜看著家裏頭妾室生得兩個兒子都接二連三娶親,老大甚至還得了子,而她這個正房出的尉遲鎮跟尉遲彪卻還是兩條光棍,張夫人覺得自己越來越氣弱,幾乎要嘔血了。

偏偏那朱姨娘得意非常,得空就在她面前顯擺,老爺在世的時候,她就很會獻媚邀寵,連生了兩個兒子後,更是差點爬上張夫人這個正妻的頭頂,幸好尉遲老爺子雖然好色,卻並不昏聵,雖愛朱氏,卻也堅持正妻不下堂的原則,仍是雷打不動地讓張夫人管家。

尉遲老爺去世的時候,尉遲鎮早就去了軍中歷練,那時尉遲彪才九歲,正是頑皮的時候,朱姨娘兩個兒子,一個將要娶妻,一個也早過了頑皮搗亂的年紀。

朱姨娘雖然很有“寵妾滅妻”的野心,只可惜一來尉遲老爺不答應,二來……尉遲鎮也不是個好惹的。

但讓朱姨娘寬慰的是,她的兩個兒子接連娶親,老大更是得了個女兒,給尉遲家開枝散葉,指日可待。

尉遲鎮跟尉遲彪兩個,卻還毫無預兆。

後來尉遲鎮自軍中回來,先後娶了三次親,三次都喜事變成悲劇,朱姨娘心底樂開花,覺得這是老天給自己的兆示,這尉遲家的家業,以後怕是要落在自己跟兩個兒子手裏了。

那張夫人壓了她一世,最後還不是一場空?每每想到此事,都覺人生樂無窮。

因此這日,朱氏也起了個大早,想要看看尉遲鎮這一次的娶親又是以什麽結局告終……

張夫人跟朱氏兩人,在新房之外不期而遇,兩人都帶著丫鬟,加起來足有十幾個人,浩浩蕩蕩地從廊下在新房門外匯合。

碰面之後,朱姨娘低頭笑道:“給夫人賀喜了。”

張夫人道:“你來這兒幹什麽?”

朱姨娘道:“大公子的好日子,我自然要來沾沾喜氣,且看看大少奶奶是什麽樣兒的。”

張夫人哼道:“你急什麽,待會兒奉茶的時候,難道你看不到的?”

朱姨娘軟語道:“大好的日子,夫人何必這樣兒,還是趕緊看看大公子跟少奶奶到底如何了吧……”

張夫人從這話裏聽出幾分幸災樂禍,頓時心火暗燒,若不是一直來涵養極好,簡直就要上去撕朱氏的臉。

張夫人深吸一口氣,吩咐貼身丫鬟:“去敲門,看看大少爺起來了不曾。”

那丫鬟上前,正要敲門,門口諸人卻聽到裏頭一聲驚呼,張夫人雖然面上鎮定,但心中也是沒底兒的,畢竟“三人成虎”,先頭有那樣荒唐的三次經歷,這一遭兒莫非又……

真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,聽到驚呼之後,張夫人心驚肉跳,顫聲喚道:“鎮兒!”也不用丫鬟,自己上前一步推開新房的門,便闖進去。

朱氏也跟著急急入內,定睛一看,卻吃了一驚。

就在眾人眼前,在旁邊的窗戶邊兒上,尉遲鎮懷中緊緊地抱著一個嬌弱少女,狀甚親密。

雖只是驚鴻一瞥,朱氏自也認得:這女孩兒,並不是張家該嫁過來的女兒。

☆、城上春雲覆苑墻

無艷早起,並未穿昨日婚服,但裏衣也是張家準備,仍是重疊垂地的裙擺。無艷本坐在床邊,聞聽外頭人聲起了,便跳下地來,冷不防腳下踩到裙角,頓時栽了過去。幸好尉遲鎮身手敏捷,從旁一把牢牢抱住。

無艷驚魂未定,聽了門響,便從尉遲鎮臂彎中探頭出來。

門口朱氏見兩人如斯,先是大驚,望見無艷面孔之時,驚詫之餘便噗嗤一笑,道:“我以為大少奶奶生得什麽國色天香呢,這臉兒是怎麽了,一大早上妝唱戲嗎?好生熱鬧。”

張夫人正繃緊心弦,對上那雙亮晶晶地眼睛,望著這陌生臉容以及臉上那道頗為醒目的痕跡,又氣又驚,腦中一昏,眼前發花,往後便倒。

室內轟然,尉遲鎮忙放開無艷,前去查看張夫人。

此刻尉遲鎮的兩個庶出弟弟,二弟尉遲昆跟三弟尉遲順,聞訊雙雙而來,看門口上人頭攢動,彼此對視一眼。

尉遲昆咳嗽了聲,幾個外圍的侍女看見二爺三爺來了,忙閃開,讓兩人進了門。

尉遲鎮抱著張氏,喚道:“母親,醒醒!”見張氏緊緊合著雙眼,鼻息微弱,尉遲鎮心頭亂跳,不知如何是好,卻聽旁邊有人道:“別急,無礙。”

尉遲鎮倉促擡頭,卻見說話的正是無艷,尉遲鎮忙喚:“無艷姑娘,快來救救我母親。”

這會兒朱氏正幸災樂禍,又看到自己兩個兒子來到,越發猖狂,面兒上卻故意流露兩分擔憂之色,道:“喲,夫人這是怎麽了,難道是給自己兒媳婦給嚇暈過去了?”終究忍不住心中得意,掩口而笑。

尉遲鎮擡眸,冷冷地看了朱氏一眼,朱氏對上那如海眸色,面上薄笑便如烏龜脖子,嗖地縮回去了,人也不由自主訕訕地後退了兩步。

無艷並不動作,只道:“她並無大礙,你輕輕掐她人中便是。”

尉遲鎮守著個現成的“名醫”,又因暈厥的是至親,一時情急竟不知所措,聞言才忙伸手,在張夫人人中輕輕按落,如此片刻,張氏嘆息了聲,果真幽幽醒轉。

尉遲鎮心頭一寬,張氏睜開眼睛,看看他,並不見之前的那少女,才松了口氣,道:“鎮兒,方才娘有些發暈,還以為看到了……”

正說到這裏,便聽得門口處有人道:“你幹什麽?”出聲的正是尉遲昆,原來無艷正在他跟尉遲順之前,仰頭打量他們。

張夫人聞聲看去,猛可裏看到門口處尉遲昆尉遲順身邊站著的一個身量嬌小的女娃兒,絳紅衣,斜斜背著個奇異的布袋,掛在腰間,打扮的倒也利落。

楚腰纖纖,看身形仿佛只十三四歲模樣,雙眸倒是澄明,然而面孔……

張氏這才知道方才並非錯覺,一時發抖。尉遲鎮明白母親意思,忙道:“娘親,休要著急,這位不是別人,是……”

誰知張夫人心情起伏之下,不等他說完,便叫嚷起來:“她不是張愛姐!是什麽人?莫非是張家弄鬼不成?”

張氏能主張尉遲家這許多年,自然不是等閑人物,當下便猜到其中蹊蹺。

尉遲鎮啞然,才要繼續解釋,張夫人已從地上起身,暴怒罵道:“好個混賬的張發財,也不想想他是什麽出身,起初流浪到青州府的一個泥腿,入贅後仗著有幾分機變才發了家,頂多也只是個暴發戶罷了,尉遲家願意結親是他們家幾輩子修來的造化,他們不應倒也罷了,如今竟弄個……”張氏義憤填膺,說到這裏,看了無艷一眼,覆皺眉罵道:“我絕不與他們甘休!”

尉遲鎮還未及說話,那邊無艷烏溜溜地眼睛一轉,道:“這話說的不對,若不是你家仗勢欺人,且又欺騙在先,張家怎會答應與你們家的親事?怎麽你的話中之意,反像是他們巴結似的?”

張夫人渾然沒料到無艷竟會反嘴辯解,一怔之下,便看向她:“哪裏來的小丫頭,好一張伶牙俐齒,敢跟我頂嘴?!”

無艷道:“有理走遍天下,無理寸步難行,不管我從何而來去往何處,且只說,是否是你尉遲家欺騙婚事在先,逼迫人嫁在後?莫非許你們橫行霸道,就不許他們自保不成?”

張氏氣得雙眸瞪圓:“臭丫頭,你說什麽!”

無艷見她疾言厲色,不由後退一步,躲在尉遲鎮身後,才又道:“我說的是實話,雖說難聽了些,卻畢竟是你們做出來的,許做莫非不許說?哪裏有這樣的道理。”

張氏才醒過來,被無艷幾句話,差點重又氣昏過去。

鴉雀無聲裏,尉遲鎮回身看了無艷一眼,嘴角隱隱挑起。

除了尉遲鎮,在場其他人皆目瞪口呆,因張夫人在尉遲家乃是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,誰敢頂嘴?如今見張氏吃癟,真真是罕事一件。

朱氏心喜,望著無艷道:“喲,這丫頭果真是伶牙俐齒,看把夫人氣得……你從哪裏來的?莫非昨晚上跟大公子圓房了麽?若真如此,你豈非就是我們尉遲家的大少奶奶了……”

朱氏笑意盈盈,說到這裏,特意看了張夫人一眼,心中笑道:“若這丫頭成了尉遲鎮的妻室,遲早晚豈不是會把她活活氣死?那才好呢。”

張夫人果真被氣得頭發暈,竟上了朱氏的當,語無倫次道:“什麽尉遲家大少奶奶,除非是我死!”

尉遲鎮見情形不妙,便才出聲,道:“母親,且稍安勿躁,這位姑娘並無惡意,且她不是旁人,乃是……”

尉遲鎮說到這裏,便轉頭看無艷,心中一時猶豫要否直接將她身份揭出,卻見無艷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,尉遲鎮才又繼續說道:“她是慈航殿之人,並非心懷叵測的歹人,母親大可放心。”

張氏正如一枚炮仗嘶嘶發聲,隨時欲炸,乍然聽了尉遲鎮說“慈航殿”,頓時心頭一凜。

白三兒在青州府地面廝混多年,張發財亦是個如游魚一般消息靈通的商賈,而張氏,卻是青州府地面頭一戶尉遲家的當家主母,未嫁尉遲家之前,也是出身當地大族,知書達理不說,也常接觸一些常人所不知道之事,自然明白“慈航殿”三字代表什麽。

慈航殿,乃是天下醫者所夢寐以求的地方,若說天下的至尊自然是天子,天子所住的地方是皇宮。那麽,慈航殿三字,就是醫界的皇宮,而慈航殿的掌事之人,則是醫界的至尊。

而這醫界的至尊,就連天下的至尊都要對其恭敬三分。

除了朝廷,就連江湖之中,也無人敢得罪慈航殿中的人。

畢竟,但凡是人生在世,絕不敢保證的就是自身沒病沒災,江湖人更是,刀光劍影裏,多少兇險,但只要一口氣在,不管傷的多重,只要慈航殿的人在,便會起死回生。

蒙受過慈航殿恩惠的江湖人士,歷年來不計其數,且都是有頭有臉,跺跺腳便能一方震動的,若是得罪了殿內的人,不用殿中之人動手,其他的人便會爭先恐後地替慈航殿殺之後快。

慈航殿的地位超然,可見一斑。

知子莫若母,張夫人自然知道尉遲鎮絕不會在這個當口開此等玩笑,忍不住咽了口唾沫,原本高漲的怒火,飛速地消退大半。

朱氏是個小戶出身,爭風吃醋最為擅長,自不知慈航殿三字意味著什麽,見張夫人有些畏縮之意似的,她便有心挑撥離間,便道:“姐姐怎麽了?莫非是舊日認得的?若是倒也好了,豈非是親上加親……大好的日子,說什麽生呀死的,何必鬧得這樣僵呢。”

張夫人鎮定下來,淡淡道:“你閉嘴。”

朱氏吃了一梗,張了張嘴,果真竟不敢造次,只道:“我也是好心麽……不然,去哪裏再找個新娘子呢?”

張夫人厲聲:“你再多嘴,我便打你的耳刮子!”

朱氏吃驚之下,後退兩步:“你……”目光相對,心中自然而然生出畏懼來,果真便不敢再說,含羞帶氣地咬了牙。

尉遲昆在旁看著,到底是朱氏生得,便打圓場,笑道:“大娘別怪我娘親,她不過是擔心哥哥,才多了嘴。”

張氏來不及跟這母子計較,只看無艷。

無艷見張夫人喝止朱氏,倒是一派威嚴,見她打量自己,便自尉遲鎮身後探頭,鼓足勇氣道:“夫人,你也不必著急,我並非是仗勢欺人的,只不過張家被你們嚇怕了,迫不得已,我才答應代嫁,實則是來調和的……這樣,你也不必生氣,我答應你,會替尉遲大人解決娶妻橫死之咄咄怪事,以後尉遲大人再娶妻,便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,不會再有不利之事發生。”

張夫人其實心中正在醞釀該如何找臺階下,尉遲家雖是青州府的頭一等大戶人家,但卻不敢得罪慈航殿,忽地聽無艷自己說出來,張氏脫口問道:“真的麽?”

這些年來風調雨順,張氏並沒什麽掛心之事,唯一憂心的就是尉遲鎮的親事,如今聽無艷如此說,自十分驚喜。

無艷見她面色緩和,才從尉遲鎮身後走出來,道:“但是作為交換,你得答應我,不得去為難張家的人。如何?”

張夫人聽了,便道:“這有何難,若是姑娘替我解決了鎮兒的難題,讓他能夠平安順利地娶妻,我何必去娶張家的女兒進門!”

尉遲鎮在旁邊聽到此處,咳嗽一聲,便看向無艷:“無艷姑娘……”

無艷沖他一眨眼,道:“大人,你為何不跟夫人說昨晚上你中毒之事?”

張氏跟眾人聽了這句,齊齊驚詫,忙問緣故。

尉遲鎮騎虎難下,只好把茶壺之中有毒,自己不慎飲下,全靠了無艷才順利解毒之事說了。

無艷道:“夫人,你聽到了麽?這分明是你府中的人動了手腳,想害人呢,之前的三位新娘子,怕也是被相同之人所害。”

張夫人聽了,陡然大怒:“是誰幹的?可恨,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弄鬼!”說著便目光炯炯地看向屋內所有人,目光特意在朱氏面上停了停。

朱氏莫名一陣心虛,忙擺手:“姐姐別看我,此事跟我無關……我可從來不曾去過這新房裏,你是知道的。”

張夫人細細想了想,因為有過三次前車之鑒,因此張氏為尉遲鎮辦這婚事,十分地細致小心,婚房更是嚴防死守,不許別人擅入,何況張氏也非傻子,新娘子過門便死,自非巧合,鬼神之論又不足信,張氏心中自也有過懷疑,怕有人成心使壞,因此格外防著一直跟自己作對的朱氏,不許她靠近婚房……

無艷道:“只要找到是誰經手過這茶,或者有嫌疑進屋內的,便好了。”

說到這裏,忽地聽門外有人笑道:“昨晚上我倒是瞧見二哥扶著哥哥進屋去過。”

眾人回頭,卻見發聲的正是四爺尉遲彪,這位四爺見此處人多,以為有熱鬧看,便忙跑過來,正好聽見最後數句,忍不住便發聲。

尉遲彪說罷,尉遲昆喝道:“老四,你說什麽!”

張夫人卻斷然喝道:“凡是進屋的,都有嫌疑,除了你,可還有別人麽?”

朱氏本正畏懼,忽地見張氏針對自己兒子,頓時道:“姐姐,你這是什麽意思,莫非是昆兒對大公子不利?若說進過這屋子的,我倒也見過,昨兒下午,四公子也是進來過的,他豈非也有嫌疑?”

尉遲彪聞言,有些不好意思撓頭。

張夫人詫異:“彪兒,你也來過?”

尉遲彪道:“我想來瞧瞧哥哥的新房好不好,沒別的意思。”

尉遲昆冷笑道:“昨晚哥哥醉了,我也不過是好心扶他進來,又替他將糾纏的宋大哥攆走,莫非宋大哥也有嫌疑?”

無艷卻又看向默然不做聲的尉遲順,道:“原來你們兄弟四個,卻有兩個進過這房子,那不知這位呢?”

尉遲順聞言,便皺眉看向她,尉遲順身形瘦弱,眉宇之間有幾分冷郁。

卻聽得張氏身後的嬤嬤低低道:“回夫人,說起那茶,奴婢曾見過三公子在昨兒丫鬟送茶進來之前,仿佛攔著丫鬟說過些話……”

尉遲順一聽,臉色越發有些難看。

朱氏氣不打一處來:“既然如此,兄弟四個,三個都有嫌疑了?這是何意!”

尉遲鎮看向無艷,卻見那小臉上隱含幾分笑意,笑意雖淺,卻讓人心中陡然一寬。四目相對,無艷道:“大人別急,我有法子知道下毒的人是誰。”

☆、江亭晚色靜年芳

一語驚四座,張夫人回神,便叫閑雜人等先退出去,只留幾個可靠抵用的伺候。

無艷放眼周遭,道:“我有一種能叫人說出真話的藥,只要給人吃了,那人便只能說真話,若敢說半點假話,毒藥就會發作,令人肝腸寸斷而死。”

尉遲鎮略有些動容,尉遲家其他三子面面相覷,臉色陰晴不定。

朱姨娘冷笑道:“這不是謀害人命麽?到底是哪裏來的小丫頭,這樣胡說八道!”

張夫人見朱姨娘不明就裏,便不屑一笑,然而心中卻也對無艷所說半信半疑。

無艷道:“若是那人說真話,自然就平安無事,怎會是謀害人命?”

朱姨娘瞧著無艷的打扮、長相,十分瞧不起,只因看到張夫人之前聽聞“慈航殿”三字面露怯色,才不曾發作,若非如此,早就迫不及待地叫人把無艷趕出去了。

此刻朱氏便喝道:“住口!當我們是三歲小兒麽?憑什麽要信你的,誰知道你是不是被人指使……居心叵測意圖不軌!”

此刻,四爺尉遲彪面上露出幾分感興趣之色,躍躍欲試道:“世間真的會有這種神奇的藥麽?無艷姑娘,可否給我看看?”

無艷道:“你可要試試看?”

尉遲彪正要回答,張夫人喝道:“彪兒!”

朱氏瞧出張夫人的躊躇之意,覆冷笑道:“真真是誰的兒子誰心疼,夫人不肯讓四公子試,就是不想四公子擔風險,可不是麽,若是說真的,那可是毒藥,萬一把人毒死又怎麽說,何況這小丫頭來歷可疑,說這些風言風語,誰敢信……”

無艷見屋內從上到下都抱懷疑態度,不由地嘟起了嘴,便低下頭去。

沈默之間,卻聽有人道:“我信。”正是尉遲鎮。

無艷亦有些意外,張夫人則雙眉皺緊,略放低聲量,道:“鎮兒,你怎麽也跟著、跟著胡鬧?”到底忌憚無艷出身,不敢出言呵斥。

尉遲鎮微微一笑,道:“娘,我相信無艷姑娘不會信口雌黃來騙我們的。”他的笑容和暖,令人觀之身心俱暢。

無艷眨了眨眼,雙眸烏溜溜地望著尉遲鎮。

四爺尉遲彪一聽尉遲鎮開口,便忙不疊地說:“這事兒好玩,無艷姑娘,不如你讓我們見識一下這種神奇的藥吧?”

張夫人見狀,越發著急,顧不得眾目睽睽,便走到尉遲鎮身邊,越發低聲道:“鎮兒……這不是鬧著玩兒的,你當真信她?”

尉遲鎮道:“娘,你聽我說,我雖然相信無艷姑娘,可是畢竟這非同等閑,我並沒權利讓弟弟們冒這個險,因此……此時還是作罷罷了,權當沒有發生,以後多加小心便是。”

他們兩個說話聲音雖低,周遭的人卻仍能聽見。

無艷默默聽到這裏,欲言又止,尉遲鎮回頭看她一眼,才又對張夫人道:“另外,這番跟張家之事,兒子也想就這樣罷了算了,娘也別去為難張家,就算是看在無艷姑娘……跟慈航殿面兒上,如何?”

張夫人又驚又急,道:“你、你是不是巴不得如此?娘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成親,卻又落得一場空?”

尉遲鎮笑道:“娘,這不是緣分,再費心機也是枉然。”

兩人對視片刻,張夫人忽地說道:“好,親事可以作罷,但是娘一定要知道究竟是誰暗中下手害你。這事不弄明白,我咽不下這口氣不說,也難向尉遲家列祖列宗交代。”

尉遲鎮不知她要如何,卻見張夫人回頭,道:“無艷姑娘,你當真有那藥麽?”

尉遲鎮陡然明白張夫人之意,忙喚:“娘……”

張夫人擡手,在他臂上一按,沈聲道:“這事你不必管,橫豎尉遲家上下之事都是娘在打理,若真的有那些暗中使壞下毒的下作坯子,娘怎麽能容得下這樣喪盡天良的人留在家中,難道要他繼續為禍不成?今兒的事,就由我做主。”在場之人,被她目光掃到,都覺得心頭凜然發涼。

張夫人說到最後,便看向無艷:“無艷姑娘,勞煩你幫我行事,若找出真兇,我尉遲家跟張家的糾葛便一筆勾銷。”

無艷松了口氣,誰知朱姨娘卻叫道:“不行!我不答應,你這是要拿我的兒子去冒險!”

張夫人道:“別忘了彪兒也在其中!彪兒也是我親生的。如果下毒的是他,我也一樣饒不了他!”

朱氏看看張夫人,又看看無艷,道:“誰知道這小丫頭是從哪冒出來的,如果是跟你一夥兒要算計我們娘兒仨的呢?”

張夫人面不改色,鄙夷而笑,道:“但凡我想要算計你們娘兒三個,昆兒順兒又豈能活到現在?別說這個,若我沒有容人之量,你連生也別想生下他們!”

朱氏見她說的厲害,倒退一步,面白如紙:“你、你……竟敢這樣說……”

張夫人朱姨娘對答之間,無艷低頭,從腰間的布帶裏頭翻翻找找,找出了三顆丸藥,舉在手掌心裏,撥弄來撥弄去。

那邊尉遲彪看見了,便走過來:“無艷,就是這三顆藥丸?”

無艷點點頭,道:“這藥一般我還不給人吃呢,給你們吃了,就只剩下兩顆了。”說著,竟是一臉地惋惜。

尉遲彪原先心裏還有些發毛,見她如此,反而笑出聲兒來:“瞧你說的,倒像是什麽好東西一般。”

無艷認真道:“真的是好東西來的。”

尉遲彪聽了,回頭看著尉遲鎮,發笑道:“哥哥,如此說來你吃不到,豈非可惜?”

尉遲鎮忍不住也挑眉一笑。

無艷也回頭看他:“大人想吃?”

尉遲鎮笑著,緩緩搖了搖頭。無艷舉起掌心藥丸,對尉遲彪道:“那你呢?要不要先吃?”

朱姨娘護子心切,剛欲再爭,二爺尉遲昆探手將她一攔,道:“四弟,切勿操之過急,且讓我先看一看。”

尉遲彪答應了聲,並沒想其他的,尉遲鎮跟張夫人去極快明白尉遲昆的意思,他或許是擔心這藥不妥,但更擔心的,卻是怕這三顆藥是不一樣的。

那邊尉遲順見狀,便也上前一步,低頭看向無艷掌心,卻見眼前的小手,掌心之色,如雪如玉,膚色細膩明凈,雖不曾觸碰,卻能想象握住之時的觸覺。

尉遲順盯著無艷的掌心,並沒多留心那三顆藥丸,只是草草掃了眼,便轉頭看向無艷面上,一看之下,頓時大為掃興,單看這手,便覺她的主人必定是個難得的美人兒,然而這面孔麽,實在是叫人不敢恭維。

尉遲昆卻細致認真地將那三顆藥丸看了個仔細,甚至略靠近嗅了嗅上頭的氣味……察覺無礙,才點了點頭。

張夫人道:“若是不放心,你們三個隨意挑選其中一顆便是。”

尉遲昆正有此意,跟尉遲順對視一眼,道:“三弟先請。”

當下,尉遲順隨意選了一顆,尉遲昆看看尉遲彪,猶豫著,自己也取了一顆。

無艷嘻嘻一笑,把剩下那顆放進尉遲彪手裏,道:“四爺,這是你的了,你們誰先來呢?”

尉遲彪瞧著她嫣然一笑,明眸閃爍,仿佛倒影著什麽燦燦霞光似的,澄澈明艷,他心中竟然一蕩,不由自主便道:“我先!”

張夫人見狀,便往前一步,原本剛冷的面上帶了幾分關切憂色,尉遲鎮站在張夫人身後,眉頭微蹙,低頭望著張夫人,輕聲喚道:“娘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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